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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艺术人生集》】缘,是我的爱情树的根
文章来源:2010-08-19 14:17:27 来源:艺术家提供作者:蒋晓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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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个时代,中学毕业后,我与我的同龄人不完全一样,我唯一可选择的道路祗有下乡,虽然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人生经历,但我至今要感谢上天对我的恩赐,因为我是在下乡的这条道路上与他相遇、相识、相知、相爱的。因为我们相爱,无望而艰苦的岁月有了依托,因为我们相爱,悲哀而柔弱的心灵有了抚慰。然而,他与我选择的初衷截然不同,他是一个学艺术的高材生,祗是一心想实现当农民画家的愿望,竟不顾学校及亲朋好友的反对,毅然选择了下乡这条路。那时,我对充满理想主义的他,是又钦佩,又认为不可理解。

  当他真的走进了我们知青的行列,我才知道他的选择是多么认真和坚决。

  那年,我们同坐一辆卡车,从成都出发,翻山越岭,经过三天路途的颠簸,终于来到边远的大凉山—西昌袁家山青年农场。

  农场座落在山脚下,仅有几间低矮的瓦房和几间草搭的牛棚,我们正好被安置在经过清扫的牛棚里,坡上、坡下的两间牛棚分作男女住的通铺,晚上躺下时,我们仍然还闻得到阵阵的牛粪味。

  我们的农场由当地知青和外来知青组成,执行的是军事化管理,每天闻哨起床、吃饭、出工、睡觉。凭饭卡吃饭,没有工资,有的仅是每月发放的五角钱卫生费。

  记得我们刚下乡那阵,正值西昌干燥的风季,一刮风便飞沙走石,灰蒙蒙的一片,让人迈不开步、睁不开眼。我们便在这样的天气开始了知青生涯的第一天。他和我被分配在同一个队,干的农活是挖水渠。面对荒草丛生的土地,每个知青都按照队长丈量的定额劳作。我无言地挥动着锄头,祗觉得每挖一锄,都要付出很大的代价。而不远处的他,神情自然而乐观,一边说着笑话,一边挥动着锄头。说什么他的经验是先挖洞,再切块,按绘画的黄金分割法可以加快速度。好像他手里拿的不是锄头,而是一枝画笔。而那天他确实最先干完他那份活。我要不是他的相助,也许太阳西沉也收不了工。后来,我才知道他和大伙一样,双手都打满了血泡。

  就这样,我们每天顶着烈日,顶着风沙,吃着定量的伙食,坚持干了二个月。在这二个月里,我们从未有过午休,从未有过礼拜天,我们终于挖完了农场的水渠。

  没过多久,我们这一群外来的知青,由于不适应西昌干燥的气候,加之每天超负荷的劳动,许多知青开始流鼻血,嘴干裂得不能张口,甚至有人因此病倒了。按捺不住的他,终于向场领导—一位当地农科所刚由农工转干的领导建议,能否放大家一天假,让大家搞搞个人卫生,修整修整。他的建议得到所有知青的拥护,却没有想到遭到那位领导的强烈反对,那位领导立即要大家集合。于是他站在队前说:「有人要求放假一天,这很不好,不要忘了阶级斗争,不要忘了你们是来接受改造的。年轻人嘛,劳动就是最好的休息。」他说话时的那种神态就像他所面对的不是知青,而是一群劳动改造的犯人,语气越来越凶狠。在我们农场,绝大多数出身不好的知青,都始终坚信「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下乡就意味着要好好改造自己。自那以后,除了那位想当农民画家的他不断找那位「领导」论理外,再没有人敢提放假的事。

  挖完了水渠,插秧便开始了,时值五月,秧田的水仍让人感到刺骨,而农场的秧田大多是开荒而成,其中有不少的秧田过去还曾是坟地。记得那天刚开始插秧,就有知青的脚被划伤了,从脚下掏出死人的骨头和头盖骨,身旁的我顿时吓得迈不开步。从那以后我便对插秧有了畏惧。

  农场要求我们插秧一定要插「线秧」,所谓「线秧」,就是横看竖看都成行,决不能七倒八歪。对从干过农活的我们来说,是件极不容易的事。站在田坎上的他,正在乐呵呵地听着队长的交待。那时,许多知青都愿意和他在一起劳动,好像祗要有他在,就有欢笑一片,再枯燥的农活,都会因为他的存在而变得有趣起来。那天,我们同在一块大田插秧,一排等距地下了田,看见那一捆捆星罗棋布的秧苗横躺在我的身后,我知道,今天弯下腰就别想有直起的时候,我低着头,什么也不敢想,生怕脚下踩着那令人恐惧的死人骨头。

  他就在我的不远处,动作轻盈而快速,我真不明白拿画笔的他,干起农活来也不示弱,祗听田里的秧水剥、剥、剥一路响,不到一会儿功夫,他已离我们好远好远。

  我一边小心翼翼地迈着步,一边将手中的秧苗一个劲地往下插。一步步往后退的我,看见自己插下的秧苗不是歪歪斜斜,就是手放秧浮,想到还有一大片一大片的秧田等着我们去完成时,就更加慌乱了我的手脚,我想世上最笨的人要数我,最难的农活要数插秧了。

  后边的他,好像看出了我的心病,于是他像是对我,又好像是对大家说:「放心地迈开步,死人骨头不可怕,我在美术学院学画那阵,为了画好人体结构,经常与死人骨头打交道,那时甚至还有人将头盖骨放在枕边细细观察。」他还说,世界上最难的是绘画,而今天他用绘画的视角将秧苗均匀地插下去,那是绝对的「线秧」,他用弹钢琴的方法将秧苗一溜溜地「弹过去」,那是绝对的快速,他快乐的劳动简直让人服了。

  那天他竟成了插秧能手。田里没有一个知青敢与他比试,他的「线秧」无可挑剔,而且速度惊人,祗记得他插第三趟时,我们连第二趟还未开始。有一次他起身上岸,看着我们插的秧,十分风趣地告诉我们:「你们的『线秧』怎么也看不出它的行距。」我们转身要他给我们作示范,他跳下田,便在我们的身后表演起来,他的秧真是插得漂亮极了,待他离去我们再往后插时,才发现他刚才的表演竟关了我们的「秧门」,我们无路可上岸,他笑了,大家都笑了。我们在欢笑声中直干到夜幕降临。

  眼看插秧的农活快接近尾声,一天,他突然晕倒在秧田,被几个知青抬回了场部,在田里干活的我,顿时对他有了几分牵挂。劳动中再听不到他的谈笑声,我和许多知青心里都明白,他是累倒在秧田里的。他再有艺术家气质,也没有铁打的筋骨啊!

  傍晚收工后,我悄悄地去看他,他见我进来,努力地想欠起身,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也不知道对他说些什么,祗问他想吃点什么,他笑了,笑得很开心,他说不敢奢望,祗想敞开肚子吃顿白米干饭。从他的话里,我知道他和许多知青一样,每天定量的饭莱,没有一顿吃饱过。想到他在田里忘我的劳动,我的心一阵阵酸楚,于是我告诉他我的饭卡总有余,他怀疑地摇摇头,我的眼泪已忍不住,他似乎发现我正在努力地克制自己,于是他风趣地说,有知青为他总结了「三快」。什么倒下去比站起来快,下巴尖得比锥子快,眼睛陷下去比轮胎爆了还快。见他那样乐观,好像忧伤与病痛对于他都不存在,我的担心也就成了多余。

  探望病人的我,总想为他做点什么,哪怕清一两件衣服洗洗也好,他见我寻找,即刻非常明白地告诉我,昨天他刚洗了衣服,祗希望我能多坐坐。对他的话我是根本不相信的,我说我已听说过他的「比较法」,(所谓「比较法」,就是将这次换下的衣服与上次比,捡比较干净一点的衣服又穿上,这样不断地循环下去)。他说那祗是开开玩笑而已。突然我发现他的床头有一口大木箱,我想那里面一定藏着他的脏衣服,我以试探的眼光问他能不能看看,他故作诡秘地告诉我,你打开后会让你失望的,我大胆地启开了那口大木箱,在这之前,我完全没有想到木箱里除了一条缝制得怪怪的又厚又短的棉裤外,几乎整整一木箱全是书,什么《中国美术史》《绘画艺术》《列宾•苏里柯夫》《米勒与巴比松画派》《柯勒慧芝》等等,我惊讶之中如获至宝样的高兴,对要当农民画家的他似乎又有了进一步理解。临别,我告诉他,我今天不但没有后悔,还发现他的「财富」,我特别把「财富」二字说得十分的响亮。

  不久,农场要派人到另一个县城去参观另一个青年农场,谁也没有想到竟选派了我和他,而我们要去的那个农场,必须先在县城住一夜,然后第二天再出发前往。

  记得那天收工后,农场派了拖拉机将我们送到县城,到了县城我们便一道去登记住宿,鸡毛店似的旅店吵吵嚷嚷,他便约我出去走走。

  自下乡以来,我们还未进过县城,几个月的农村生活让我们有一种隔世之感,突然进了县城犹如逛大都会一样,什么都显得那么陌生而新奇。平生第一次与一个异性并肩漫步在县城的街头,竟没有感到有一丝的拘束。

  他极为健谈,虽然他比我年长几岁,却给我一种父亲、兄长般的亲切,他说他早就从我忧郁的眼睛里,发现我背的家庭包袱很沉重,其实大可不必,一切事物都不会一成不变,最重要的是自己。然后他谈起了他的下乡,包括他从未提及过的,被美术学院称作「戴卫事件」的下乡举动。他说,其实他也有他的苦恼,下乡这么久以来,他几乎全部的时间都耗在农活上,画笔竟一次没摸过,他也在想,下乡未必就是他唯一的选择。

  我们漫步来到县城的体育广场,他的真诚已感染了我,倏忽间我觉得他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于是,一直默默听他说话的我,向他谈起了我的父母,我的下乡选择,我曾有过的理想……从他的眼里,我感觉得到他在认真地听我叙述,他那阵阵发自心底的感叹,使我知道他有一颗善解人意的心。我们谈得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彷佛我们早已是知根知底的朋友,直到今天才有机会坐在一起,向对方倾述自己的衷肠。

  我们并肩同坐在草坪的篮球架下,是那样的纯真,那样的自然,那样的从未有过的开心。突然他转身眼含感激地对我说,那天他晕倒在秧田,当他躺在床上我去看他时,他又意外又高兴,说也不知为什么那天总盼望着能看见我的身影,还说那天我虽然说话不多,却给他一种久违了的女性之美,这也许是远离亲人之故吧。然后他又说起他木箱里的那条让我很好奇的怪怪的棉短裤,说那是他母亲专为他缝制的,怕在山区插秧时遇上春寒冻坏了身子,可那条棉短裤他一直舍不得穿,视它为母亲最珍贵的礼物。

  记得那天,天气特别的好,我们坐在朗朗的月光下,谁也不愿离去,竟忘了时间,没有了睡意,直到寒气慢慢降临,才知道快到黎明。黎明的寒气让我全身像筛糠样地哆嗦,他问我是不是感觉冷,我不敢回答,其实我早已感觉他也同我一样冷得在发抖,仅一瞬间,他伸出双臂将我拥抱,我没有理由拒绝,就这样,两个青年,在黎明时分,心与心相碰,碰出了火花……心热似火的两个年轻人,虽通宵未眠,但在去参观的路途中依然精神饱满,朝气蓬勃。

  我们相爱了,似乎我们的生命也因此显得更有意义,一直郁郁寡欢的我,从此也有了欢声和笑语,可我和他的交往却不能公开,因为按照农场规定,刚下乡的我们是不准谈恋爱的,而我和他是大家选出的团干部,更不能先破了农场的规定,于是我们互相告诫对方,尽量注意影响。可是自从我知道他那里有一箱书后,总想找机会借来翻翻,尽管大多数的书籍都属于绘画方面,但对于文化生活极为贫乏的我来说,真似如鱼得水。

  一起去过县城的我们,对县城那座电影院曾有过向往,但始终并不敢去奢望,直到后来我们听说县城的体育场,每逢周日总要放露天电影,人人都可以免费进入观看时,我们便有了新的向往,我们开始相约,相约同去看县城的露天电影。

  农场离县城有二十余里,但我们知道有一条捷径通往县城。那就是从农场山脚下出发,翻过那座山就能看见县城,我们每次相约在傍晚,山脚下有一棵被我们命名的「幸福树」。

  那是我们常相聚的地方,「幸福树」枝干挺拔,树叶茂密,形如大伞,它像保护神一样为我们的相聚避风挡雨。

  夜幕降临,我们已踏上蜿蜒曲折的山路,我们手拉手地往山顶攀登,黑压压的山林,在晚风中摇曳,犹如一群迎送我们的仪仗队,每当我们在山顶俯瞰县城星星点点的灯光时,仍不敢久留喘息,因为我们的路还未走完一半,于是他拉着我的手一个劲地往下冲,那时的感觉是又冒险又开心,好不容易冲到山脚,发颤的双腿不敢停息,因为还得走一段不近的路才能到达县城。

  记得有好几次,我们大汗淋漓地好不容易赶到县城,来到县体育场,电影已接近尾声,我们祗好又相约下次再早一点。电影结束,我们又急匆匆地踏上原路,翻山越岭赶回农场。

  回到农场已是半夜,农场早沉浸在一片寂静中。两个青年人像梦游者一样,在黑暗中屏住气,摸索着找到自己的窝。其实那时的电影,在今天年轻人的眼里是不屑一顾的。至今我都记得,最爱放的影片是「毛主席接见红卫兵」、「雷锋的故事」、「西哈努克亲王在中国」等。

  我们翻山越岭看电影的事终被发现,场领导说,算你们命大没被狼吃掉。后来我们才知道,大凉山常有狼出没于夜行人之中。

  不久,他被调到另一个青年农场去担任团委书记,据说那个农场大多数是些城里不好管教的年轻人,什么打架斗殴,小偷小摸的青年,全部集中在一起进行管教和改造。

  他走了,临别时笑着告诉我,他将去充当写「教育诗篇」的那位马卡连柯去了,我的心随他远去的背影越来越沉,我不知道离开他的日子,能否忍受得住寂寞。

  谁也没有想到,文化大革命的号角,在农场吹响,不知谁发现了某文学刊物上有他为正在受批斗的四川「三家村」的作家画过插图,于是想当然地把他定为反党「三家村」的爪牙,领导找我谈话,让我站稳立场,分清是非。可是我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事隔不久,没有想到批斗我的会竟成了农场文化大革命的开堂锣鼓。平常胆怯的我,此刻什么也不怕了,我在会上振振有词,我说我了解他,他祗因受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的文艺思想影响,他冲破社会、家庭的各种阻力,毅然选择下乡这条深入生活的路,一心想实现自己当农民画家的愿望。昨天他还是一个革命青年,怎么一夜之间竟成了反党「三家村」的爪子,我不相信,更没有听他说过什么反动言论,这就是我的立场,我的态度。

  场领导对我如此的态度十分不满,他亲自主持批斗会,连续三天三夜不让我睡觉,许多情节不堪回首(我曾在另外的文章中详叙过),那时的我竟找不到一个可以信赖的人,我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突然间,是非、人心都变了,唯一让我牵挂的祗有他。

  一位北京的来客,让农场批斗我的会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主持批斗会的场领导突然变得惶惶不可终日。不久,随着文化大革命的不断深入,整个农场瘫痪了。想当农民画家的他,也因他所在的农场大乱而又回到了我的身边。

  我和他再也没有心思留在农场,于是我们便联系到附近的公社插队去了。之后,便在自己亲手建造的茅屋举行了婚礼。农忙时,我们同农民一道栽秧打谷;农闲时,我们阅读从城里「清除」来的世界名著。他常常拿起手中的画笔,为村村队队的农民画像。日子虽过得清苦,但我们有了属于自己的天地。

  我和我的丈夫,在知青返城浪潮中,先后回到了故乡成都。我们都如愿以偿在从事自己热爱的工作,我在一家出版社供职,他已成为省画院的一位专业画家,担任常务副院长,国务院任命有突出贡献的专家。几年前,我曾陪同我的丈夫在北京、上海、日本等地举办「戴卫人物画展」,他的成功告诉我:无论命运如何摆布,他始终如一地对艺术人生抱以赤子之心。于是过去的苦难也就成为我们今日的财富。

  我至今依然眷恋着那里的土地,那里的蓝天白云,那里的一草一木。我们曾在那里挥洒过汗水,我们曾在那里播种过爱情,我们共同走过一段难以忘怀的人生经历。

  原文刊载《名流天地》二○○五年第四期

  蒋晓云

  戴卫之妻

  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

原四川文艺出版社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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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放时间:
星期二 - 星期日 9:00 ~ 20:00
19:00观众停止入场,19:30观众退场,20:00闭馆。
项目单位:
四川美术馆
合作单位:
成都全景网络发展有限公司

展馆地址:成都市人民西路6号
电话:(028)86636199
邮箱:scmxyqxx@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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