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简介:何多苓个展——花的隐喻
亚历山大·格林姆 博士
许多世纪以来,花都是艺术传统中延绵而多变的一部分。许多伟大的艺术家,比如布鲁盖尔,莫奈,梵高,都已经发现了花中世界,并创作了不可取代的作品。而花的魅力依旧。直到今天,当代的艺术家们也从未停止对这一主题的探索。
描绘花朵是自由的。作品可以是肖像式的——每个细节都需要准确地反映对象的独特之处;也可以是记忆中的——连形状都不一样了也无所谓。画花的时候,画家可以放下习惯,寻找新的表现方式,反省自己对造型和形态的理解方式。于是,花常常让艺术家变得自由,变得更像自己。于是,花到最后可以只是画中的那一朵,可以跟任何真实的花都没有关系。
画花的时候,何多苓似乎进入了西方的规范,但他的作品是很私人的。其实,和他的人物画一样,这位成都的大师永远立足于中国的传统之上。作为一位以西方视角为主的策展人,在谈论花卉作品时,我无法绕开法国的两个关键地名:一个是吉维尼,莫奈在那里画了睡莲;一个是奥维小镇,梵高在那里画了向日葵。这两座小城成了历史中的坐标,许多艺术家都会再去那里,体验美妙的氛围,和那种特殊的,特别适合描绘自然之物的光线。
莫奈搬去吉维尼的时候大约40岁,那里距离巴黎大约80公里。在之后的几年里,他在那里修建了那座著名的花园,里面有池塘,日式拱桥,以及莲花。这几样东西贯穿了他日后的代表作。何多苓在成都也有一座自己的花园,气候同样适宜,一年四季都可以在里面画画,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花朵,树丛也是长青。何多苓修建这座花园的时,同样引入了水的元素——一个被篱笆和小树包围的,倒映蓝天的游泳池。这座花园也常常进入他的作品。
居住在吉维尼的时候,莫奈经常在欧洲各处旅行。看到喜欢的地方,他就画下来。很多杰作,比如泰晤士河畔的伦敦议会大厦,以及威尼斯的总督府都是这样出现的。在莫奈之后,巴黎西北的奥维小镇给不少画家带来了灵感。皮萨罗,杜比尼,塞尚,都喜欢在那里会面和野餐。在这些人当中,保罗.加谢医生也有一处著名的居所,梵高通过他的弟弟见到了这位医生,请他帮助自己康复。梵高在那里度过了去世之前的最后70天。无论如何,他一共在那里画了70幅画,似乎也是获得了新的灵感。
就像这些著名的地方一样,成都,尤其是自己的居所和花园,对何多苓的作品非常重要。这是他真正生活的地方。无论去工作室还是见他希望见的朋友,都远远没有他在家里呆的时间多。他几乎不出门,也不需要去别处寻找灵感。细看他的作品之后会发现,这个留在成都家中的决定,似乎并没有那么重要。在他的作品里,尤其是以花为主题的作品里,那种沉静的平衡感,其实来自他的性格与灵魂。
他的花兼具某种脆弱和显而易见的优雅,他的构图与表现方式让花朵显得无拘无束,让观者浮想联翩,甚至会想起德加笔下芭蕾舞者。这些作品与他描绘的女性一样,都带着画家本人的独特气质。它们用美丽的线条抓住了观者的心,带着也许是何多苓想要传递的某种感觉。这些线条都在画布的表面,遮蔽着画中的对象。一幅完美的画也许并不需要表现出最真实的动机,也不需要凸显材质的存在。就像乐队在排练的时候,最重要的目标是整个乐曲本身(就像一幅画)的协调一致。
何多苓的作品具备了情感的复杂性。悲伤或失落虽然是艺术或音乐的常见主题,他却在这样的主题中用激情表现出轻盈和轻松。感官的元素也总是存在,也许可以被看作一种忧郁的形式。他作品中的忧郁,似乎有一种浪漫的气质,就像谢尔盖.普罗科菲耶夫或者贝多芬作品中的忧郁一样。又或者,是一种悲伤和绝望,就像舒伯特的四重奏。这些没有定论,何多苓的答案只有转瞬即逝的美丽线条。
与普罗科菲耶夫以及贝多芬的联系是很重要的,因为何多苓酷爱古典音乐,这是他生活中的重要部分。停下来,听听音乐,是他绘画的能量,动机,以及灵感的来源之一。
丹麦哲学家克尔凯格尔谈过“片刻”(instant)这个概念,表示忘记了时间的流逝;比如,完全进入感官愉悦的状态——听音乐或看画——的时候,就会这样。克尔凯格尔认为,“片刻”在很多领域都有重要意义。看画的时候,“片刻”的状态是决定性的。因为,感官的愉悦,即便常常与道德相悖,却可以接受对时间的否定——因为仅仅停止时间,是不需要接受道德审判的;进一步的,如果说感官愉悦是艺术的诉求之一,那么“片刻”就是感官愉悦在艺术领域的一种尺度,而且它一定是突如其来的。音乐和艺术的魅力,常常就来自这无法抗拒的“片刻”。
对何多苓来说,这种游走于现实之外的时刻,是关乎某种本质的。同样的,对观者来说,这样的体验帮助他们进入艺术家的情感和精神世界。
他的作品里一般看不出具体的创作地点(除了偶尔有一些会表现出他的住所),但他的家,工作室,以及花园的气质却逐渐在近年的作品中显现出来。在他的工作室呆上一天,就能明白何多苓如何在画中处理成都的光线。他的大部分作品都是在那里完成的。这与喜欢旅行的莫奈不同,莫奈喜欢水面的广阔倒影,并表现出不同地点的特质。
他的两件小幅花卉作品曾在奥地利的一家私人美术馆展出,一同参展的还有其他42位艺术家的作品,展览名为“无常之常”,展期有六个月。在不同作品的比较中,他的两件画作显得非常小,每件尺幅为100x50厘米,却拥有很强的气场。展厅高14米,长55米,宽20米,而在其它许多巨大的装置,雕塑,和绘画中间,何多苓的作品稳稳地占据了自己的位置,并牢牢地吸引着观众的注意,也确实找到了许多知音——他们一下就认出了这是谁的作品。
以花草为主题的绘画并没有最长的传统,在何多苓的绘画生涯中也是,尽管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描绘这些身边的东西。一方面,草木让画家轻松,它们总在院子里,不像人物模特需要安排时间,也不会感觉疲惫。那么花卉主题似乎就容易理解了:它可以出现在大尺幅的,更加复杂的作品的间隙中。又或者,花朵能言说的其实最多?这个题材令人着迷,因为所有与绘画有关的元素都包含其中。
何多苓告诉我,他画画时常听柴可夫斯基和肖斯塔科维奇。我在一幅一幅地欣赏他的花卉作品时,听到了巴赫的平均律,由斯维拉托斯拉夫.里希特演奏,这让我的思绪随之徜徉,分不清绘画和音乐了。巴赫的钢琴曲中有很多细腻而精致的部分,虽然短小,却可以用强烈有力的方式演奏。何多苓那两张优雅的小幅作品也是如此,散发着巨大的力量,令悬挂它们的墙面都显得不同。
2018年5月
很有个性
很遗憾错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