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员作品展示

住在浓园的成都画家庄子似乎一直沉迷于对各种花的形态描绘中。庄子以花为题的油画艺术，取材多样，试图尝试着别样的对花的表达。前几年，他画下题为“色戒”的各色系列作品，在我看来，这样的画面多少有些潜意识里对镜自揽式的自我迷恋与探索，这批作品的探讨以2008年的春沙大展画上了句号。最近几年来，他的画面仍然一期接一期的繁花盛开，展示给我们都市的喧嚣声中别一种“花浓，茶清，无别事”的风月心情。在“花间集”的名义下，他集合了“花间集·旧时花开”、“花间集·时光花坊”、“花间集·问红”、“花间集·采蓝”、“花间集·饮绿”等一系列的新的油画创作，在这些花儿们夺目开放的画面前，我们不由得和他一起，踏上一条寻花之路。

选择以“花”为自己艺术的创作主题，是需要品位更是需要勇气的。古往今来，无数文人墨客以花为名伤春悲秋，感叹人世。记忆尤深的有后主的千古长叹：“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有晏殊的幽幽感伤：“无可奈何花落去”，“落花风雨更伤春”。更有《圣经》中的遵遵告诫：“草必枯干，花必凋残，一切有生之物都必然如此。”无论是繁盛而灿烂或俊秀而冷艳，因了花的美丽带有脆弱而易朽的特征正好印证着生命的快乐总是短暂而稍纵即逝的，花的出场总是无不带有悲怆的人的情怀。感怀花事犹如感怀人世，人类从“蛮荒的日夜”里走出，以“文明的时间”来划分日子之后，“叹人生、几番离合，便成迟暮”，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之类的无奈叹息就从未中断地在“苍凉美学”里汤汤流淌着……

花是这个世界少有的能够同时调动起人的眼、耳、鼻、舌、身、意六种感官，与色、声、香、味、触、法的六尘外界同时圆融化合，到达“气之动物，物之感人”境界的尤物。人把所有闪烁着美妙浪漫与风流欢娱的字眼都赋予了花，极尽所能缠绵于花的美好，在“落花无言，人淡如菊”中采撷存在的诗意。而花的虚虚实实让人又总是不免感觉身在梦幻泡影中的恍兮惚兮。人也因此把感知到的世间所有易逝与破碎的残忍悲意也都怪罪于花，由此而来感发出“生生世世、夜夜朝朝”的无尽长恨，让花成为我们生命中一道浸润着快乐与邪恶的伤口。她一面表征着美丽，一面表征着妖冶，一面表征着绽放，一面表征着毁灭，生长和消逝的两种特征尖锐地对峙，使花成为时间展开中生命状态最好的表征也是最好的借口，从远古开始，春风沉醉的迷乱中，“私奔如诗”的季节里，只要花意阑珊，人就可以不言别事，就可以在花季忧伤的芬芳与气息中，任由自己“在桃花上睡去，在桃子上醒来”，而谁晓，其实“花开只与花落有关”。 

“花间集·旧时花开”与“花间集·时光花坊”相似，都以安静与诗意的方式描绘着日常生活中常见的花卉意境。诗以言志，花以喻人。在“旧时花开” 与“时光花坊”中，呈现在画框中的美丽花枝，都经过了精心修剪和摆放，在各式花瓶与瓷碗中安静地摇曳。这是一副寓动于静的生命状态，也是一种古典与现代相互交融的生活情态。“旧时花开”酷似静物画，但从时间的流动看，又极具人生在世的行动感与享受日常生活的在场性。谁都知道，生活的品味既需要时间累积，也需要心性的纯净与生命的投入。庄子描绘了某个凝固的时间切片，这可能是一个清晨、抑或午后、也可能是黄昏，但却暗含着更长一段的养花、剪花、插花的动作和过程，其中隐喻着一种安祥、审美和宁静的生命状态，时光碧波荡漾，仿佛能嗅到穿过旧时悠悠岁月飘过来的一缕香气，而“香气中有花瓶和琐碎”。“旧时花开”系列作品中花瓶衬托着花，被精心安置在画面的中间部分，与一条从上而下轻巧勾勒而出的分割性的色块形成曲与直、圆与方、浓与淡、柔与刚的对比。在淡黄纯色的丙烯底上凝视这些结合了陶瓷的细润和玻璃的透明且带有古韵的花瓶，心会被带入时光飘渺的悠远过往。这个世界上“总有花在开，总有花在谢，总有黄昏如约而来”，年年岁岁，春天到来，玉兰，丁香，蔷薇，鸢尾，茉莉，紫云英，烟视媚行里各自芬芳，无论是海棠瘦了，还是芍药病了，花开的热闹和深情至少可以让人心柔软，暂时忘却世间烦忧，相信活着的美好，花好月圆是对生命最美和最深的祝福。吸取宋、元、清的各种青花瓷元素，“旧时花开”、“时光花坊”两个系列作品通过花卉与瓷瓶、瓷碗的搭配将传统文化巧妙引入到了当代生活经验当中。事实上，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典型代表，陶瓷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们的日常生活与审美领域。庄子的艺术创作既有现实生活经验的真实性来源，更是艺术家个人古典情怀的自然流露或有意识回返。此外，值得一提的是，这批作品在画面构图上考究与雅致，延续了庄子在川大油画研修班的学术训练，这一点我在为庄子《黑白之美》钢笔画册（四川美术出版社，2009年版）写作文前言就已经深有感触，这批油画同样在这方面表现得异常明显。

2010年在成都春季艺术沙龙展上，庄子展出了他新近创作的“花间集·问红”。随后，他又开始推出“花间集·采蓝”、“花间集·饮绿”等系列作品。这几个系列中的花是取材于阿坝藏区最常见的学名为旱金莲的一种花。这种花生命力极强，茎蔓、枝叶和花朵尤为葳蕤。多少年了，自小在藏区长大的庄子开始将旱金莲从自己的记忆世界移植到油画世界中。通过艺术想象，庄子将旱金莲布满整个画面，强化了重重叠叠的枝叶不断蓬勃的生长和延伸。透过枝叶的缝隙和重叠，庄子画下了同样生命力旺盛的、反复纠结着的茎蔓，晕染效果与重复技巧成为庄子绘制“花间集·问红”和 “花间集·采蓝”、“花间集·饮绿”等系列作品的关键性语法。晕染效果所带出来的梦幻感和主观性，意在将旱金莲从现实生活场景中升华起来，它在将花这个艺术形象置于真实与虚构之间的同时，进一步统一了画面的色调与形态。而重复技巧既源自于旱金莲的植物性特征，又与庄子对这种生如野草般卑微又高贵的植物的生命意志的礼赞。从这个角度而言，重复既是庄子架上单幅绘画的图像语法，也是各张画之间的组合语法：这几个系列的作品有意识地采用了统一尺幅的画框，2幅、3幅或4幅一组，通过横向连接与纵向拼结等不同组合方式，它们产生了一种令人眼花缭乱般的独特效果。同样，在这一组组画面中，重复既是艺术可感知形式层面的美学语法，也是艺术品内在精神层面的意义语法：视觉上的重复与生命力的繁盛与坚韧互为能指或意涵。通过投射在“问红”、“采蓝”与“饮绿”上的花影与梦境，庄子引导着人们以一种别样的眼光来聆听和领悟生长在高原之上的旱金莲无言的低语和诉说，那满怀的“望望山山水水，人去去，隐隐迢迢”的清幽心事通过画面弥漫出来。

庄子多年来的艺术创作醉心和执着于“花”这一艺术意象，原因不得而之，显而易见的是，在这些鲜花盛开的画面上，他成功地揉合了传统与现代、现实与虚构、形式与意义等多重内涵，这些作品既是审美主义的艺术实践，也有生命哲学的形上意味。庄子在描绘花的世界，同时也描绘了生活世界。在庄子的花花世界中，无处不弥漫着人们对这世间美丽事物的爱慕、心痛、赞美、珍惜与挽留，同时还有对时光流逝的感喟和生命终结的预示与隐痛。然“人生如寄，多忧何为，今我不乐，岁月如驰。”生命如花，每个个体的生命虽然最终必要消逝，必要灰飞烟灭，但人世与生命的流转不会停止，时间的遥远里，千年万年的轮回中，还好有每一次花开花谢陪伴我们，用每一个瞬间绵延永恒，一期一生，活在当下。